24

 

沒幾十分鐘,我到了她家巷口,坐在機車上,橙黃色的街燈大剌剌地從我頭上打了下來。
四周除了幾隻野狗晃來晃去外,似乎連車子都難得有一台。
戴著安全帽,我拿出手機試著找到韋怜的手機號碼。
這時,我的安全帽突然被敲了一下,我拿著手機回頭看了一下。
嗯?!沒人?難不成是我的錯覺?

 

『哈嚕!你在找我嗎?』

 

一道聲音從視線的下方傳來,我看著韋伶穿著短褲蹲在地上滿臉笑容的抬頭看著我。
大大的眼睛因為角度的關係,在燈光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。
嗯?這個小妮子,還知道打完立刻蹲下喔!難怪剛剛回頭的時候連個鬼影都沒看到。

 

「拜託!就快要鬼月了,妳想把我嚇死嗎?」

 

『呵呵,你這個膽小鬼!』

 

「我膽小鬼,那妳不就是幼稚鬼了嗎?」

 

她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,慢慢站了起來。
她穿著一條超短的米色牛仔褲,短到雪白的大腿幾乎都露了出來,上半身穿著一件淡紫色合身的短T恤背著淺米色的隨身袋,加上頭上俏皮的馬尾、白皙的脖子,真的讓人感覺到南台灣夏天的熱情。

 

『喂!看夠了吧!你這個色狼。』她的眼睛笑著。

 

「我...」

 

我突然有種被「抓包」的感覺,想反駁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我想我現在的臉一定超紅,所以我趕快臉別向她視線的另一邊
手上拿著要給她的安全帽,我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,回過頭我把手上的安全帽向她的方向比了比。

 

「ㄋㄛ,安全帽。」我向我手上的安全帽努了努。

 

她笑著接過了我手上的安全帽熟練地戴到了頭上。

 

「欸!等下要去哪?」我一臉疑惑的看著她。

 

『不要擔心啦!我又不會把你騙去賣。』

 

「呃......哈哈!」我乾笑了幾聲,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

 

我發動機車,在確認她已經安全的坐上車後,便讓車子往馬路的另一個方向駛去。
她像個指路門神般,坐在後座一下「前面左轉」、一下「待會右轉」。
車子在巷子裡鑽來鑽去,似乎每一條路她都熟悉得不了。
我被她搞得有些迷路了,而她到底要帶我到哪呢?
越騎越感覺到經過身旁的房子越來越老舊,老舊的鐵皮屋,老舊的鐵閘門,感覺就像小時候經過的眷村一樣,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沒過多久,車子進入了一座搭了鐵皮的舊市場,裡面黑黑暗暗的,只剩我車前的大頭燈跟哄哄亂響地引擎聲,旁邊盡是拉下鐵門的舊商店。
她示意地拍了拍了我的肩膀,指著市場盡頭那間亮著橘燈泡的小吃店。
幾張木製的板凳和幾張折疊式的白色小木桌擺在店門前,白色招牌板上印著已經斑剝的暗紅色字跡「阿桑(魚土)魠魚羹」。
韋怜很快地跳下車,背著包包拿著安全帽站在店門口大叫:

 

『阿嬤~!』

 

我把車停好,跟在她身後慢慢走了過去。
店裡的老闆娘是位六十好幾的慈祥婦人,捲曲蓬鬆的短髮已半邊斑白,年邁的皺紋裡似乎還訢說著從前那段艱苦的故事。

 

「哎唷!阿怜呀!就固謀看丟哩阿!」阿嬤笑著說。

 

『嘿呀!阿嬤哩甘嘸想哇?』

 

「屋啊!阿嬤就想哩耶!」

 

我站在韋伶身後,看著頭頂上昏黃的燈泡跟店裡老舊的牆,開始幻想著阿嬤年輕的時候。

 

『阿嬤!兩碗魚羹。』韋伶笑著跟阿嬤比了個YA的手勢。

 

「喔!荷、荷。先坐一下!」阿嬤操著一口流利地台語開心的笑著。

 

『荷!』

 

韋伶笑著走到門前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,她拍拍身旁的板凳,示意地叫我過來這坐。

 

『你知道嗎?我小時候就住在這個市場裡唷!』

 

在我坐下的時候,韋伶突然冒出了這句話,沒帶什麼情緒,彷彿時間就跟著她一起回到了當時的這個市場。

 

『這個市場有五十幾年了耶!』

 

「哇!這麼久啊!」

 

『在我出生以前,聽說這裡曾經是高雄最熱閙的市場唷!』

 

「喔...」

 

『不過後來因為附近開了個新市場,漸漸的生意就不那麼好啦!很多商店就這麼關門了。』

『在我出生以後,我爸就因為生意不好而常常要到更遠的地方做生意。』

 

「嗯!你爸是做生意的呀?」

 

『對呀!他是賣水果的。』

 

「哦喔!」我明白的點了點頭。

『那時候因為生意不好,他們常常都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做生意,所以他們出去做生意的時候都會把我留在阿嬤這裡。』

『只有在他們做完生意,很晚很晚的時候才會來這裡帶我回去。』

 

「喔......妳那時候應該常常很無聊吧!」

 

『呵呵,不會啦!附近還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小朋友啊。』

『只是那時候不懂事,總認為是自己不夠乖、不夠聽話,所以他們才會覺得我麻煩。』

 

「嗯......」

 

『而現在我終於知道,他們其實並不是不想來接我,只是他們真的沒有時間。』

 

我從她眼睛反射的光線中,彷彿看得見當年坐在這裡等著阿爸來接她的那個小女孩。
短短的頭髮、大大的眼睛,總是望著市場的另一個盡頭不斷不斷地等待。
這時阿嬤端著兩碗剛弄好的麵線魚羹放到我們的桌子上,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,感覺就像是真的親人般,那樣的真實、那樣的親切。

 

「燙(趁)燒緊呷呀!」阿嬤關心的說。

 

『嗯!謝謝阿嬤!』韋怜笑著說。

 

一個穿著拖鞋、白色汗衫的中年人從轉角走進了店門口,向還在我們這桌的阿嬤說:

 

「頭家,擠哇(一碗)米線、豆干,家呷!」

 

『喔...荷,先坐一下啦!』阿嬤拉開嗓門大聲地回答。

 

阿嬤回頭笑著看了看韋怜,然後又走進店裡面忙了。
銀色老舊的鐵製筷桶裡,裝著滿滿、滿滿地免洗餐具。
我想這間店和這些東西應該跟著老主人不短的時間了吧!
十年?二十年?三十年?還是四十年?
時光總是不知不覺地走過了大半,而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十年呢?
我從筷桶裡抽出兩雙免洗筷跟塑膠湯匙擺在韋怜的手邊。
缺角的白色瓷碗裝著兩碗三十五元的麵線羹,上面撒著幾葉香菜,熱騰騰地蒸氣裊裊地向上不斷不斷升高。

 

 


~回憶像是種莫名的期待,花了多久才能讓人真正明白~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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