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.3

 

在九份山上晃了一圈,多拍幾張照片後,我沒有再去什麼地方,因為街上一顆顆亮起的紅燈籠催促著我該是下山的時候了,坐上往基隆方向的客運,我繼續著下一站的旅程。

 

基隆,一座位於台灣最北邊的都市,離析味濃的港口,是它的特色。
因為通往外島的船,總是從這裡經過,載著多少軍人的離愁,渡過台灣海峽到達另一個地方生活。
濃濃的海水味,重重輪船的汽油味,在這座靠海的都市不斷發酵著。

 

下了客運,出現在眼前的是基隆港站合一的熱閙場景。
喧閙的街道裡忙錄的人群不斷穿梭著。

 

『少年仔,宜蘭羅東?』一位計程車的運將操著流利的台語問我。

 

我笑著向他揮揮手,然後拿出口袋裡的手機試著打給我在部隊住在基隆的學長。
他是位職業軍人,也是位慓悍的排灣族戰士,他的外表看起來很兇狠,右邊眼袋上有個倒插式匕首形狀的灰色胎記。
原住民黝黑的外表,讓他有種難以親近的感覺,簡單來說,第一次見到他的人,會覺得他混身充滿一種莫名的殺氣。
而事實上,在部隊裡他也是這麼樣的一個人,很多人都很怕他,包括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我。

 

只是隨著相處的時間久了,我發現在他兇悍的外表下也有著截然不同一面。
也許是在山上長大的關係加上原住民天真浪漫的個性,他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不想長大的一面。

 

舉個例子來說好了。
他會在我放假的時候,用部隊的電話打給我,當我發現手機上的號碼是來自部隊的時候,我還以為是又出了什麼事要叫我回去執行特別的任務。
但沒想到,電話那頭卻傳來奇怪的聲音。

 

『阿哩嗚哩呼雞哇啦啦......』

 

「喂?長官?」

 

『哇哩阿吼酷啦嘻蹦蹦......』

 

「喂?長官?」我還是不敢冒然地掛掉手機。

 

『嗚啦嗚啦啦啦啦啦......』

 

我把手機拿到眼前確認著,並不是精神病院神經病打來的,然後再疑惑地把手機放回耳邊。

 

「喂?長官?」

 

『啊~~~嗚啊~~~』然後「喀啦」一聲我就被掛電話了。

 

在被掛電話的那一瞬間,我有種很無言的感覺。
五分鐘過後,我的手機再度響起,來電顯示,還是來自部隊的號碼。

 

「喂?長官好!」我還是客氣地回答。

 

『俊昇啊!剛剛你是不是有接到一通奇怪的電話。』

 

「嗯?是呀!學長你怎麼知道?」我好奇地問。

 

『因為那是學長我打的啊!』他有些得意的說。

 

「......」

 

『哎唷!學長想問看看你在幹嘛啊!』

 

「喔......哈哈!」我苦笑了兩聲。

 

沒辦法,他就是一個這麼有趣的人。
他會在半夜叫我起床,就只為了叫我陪他吃碗泡麵抽抽菸,會在部隊都上床後,叫我拿著衣服到洗澡間只為了和他聊天。
他常常很無聊,縱使他有個愛用電話聊天的女朋友。

 

記得有一次,我不小心闖了禍,我以為我會被罵得很慘,但結果他並沒有罵我,只是搖搖頭無奈地對我笑了笑。

 

後來,我問他為什麼總是這麼喜歡找我聊天?
他是這麼回答我的,『因為,我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看待啊!』他理所當然的說著。

 

這是我來台北第一次有人這麼對我說,也許這就是女生永遠也不懂的兄弟情感吧!
不用隱藏什麼,開心與不開心都直接說出來,不用怕得罪對方,因為下一秒過後,事情總會雨過天青,感覺似乎沒什麼能影響我們之間的革命情誼。

 

『嘿!俊昇,上車吧!』他把車停在我面前,手上拿著要給我的安全帽。

 

「哈哈,學長這頂安全帽很酷喔!」我開玩笑地說。

 

『噓...這是我女朋友的安全帽。』他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脣上裝出個假緊張的表情。

 

「難怪我戴起來有點變娘的感覺。」我順勢坐上車把安全帽戴了起來。

 

『哈哈,娘娘昇吃飯了沒?』

 

「還沒欸!」

 

『哦!那我們去吃海產。』

 

「OK呀!走!」

 

就這麼簡單的對話後,車子開始在基隆市區加快速度。
鹹鹹的海水味一波一波從安全帽外吹了進來,這一刻,我突然有種回到高雄的感覺,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 

那天的飯局裡,我和他聊了很多當兵和退伍後的事情。
我說我退伍後會留在台北,而他沒意外的話應該會當職業軍人繼續到四十歲退休,退休之後就要回到山上,射魚、打飛鼠、獵山豬,過回原本的生活。

 

在他說出要回山上的那一刻起,我終於了解到在他看似兇悍的外表下,卻有著另一份令人鼻酸的寂寞。
羅大佑曾經有首紅極一時的歌曲,叫作「鹿港小鎮」,裡面的幾句歌詞是這麼寫著:

 

『台北不是我想像的黃金天堂,都市裡沒有我當初的夢想。』

『台北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。繁榮的都市,過渡的小鎮,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。』

 

短短的幾個字裡透露著遊子離鄉的心情。
在閃著七彩霓虹的彩球下,身為原住民的學長站在台上唱著這首歌。
開放式的包廂裡,有著類似八、九〇年代民歌西餐聽的味道,簡易式的吧台和適合聊天的幾張沙發桌椅,讓這個地方有種不一樣的感覺。

 

『少年仔唱得不錯唷!』現場另一桌四、五位爸爸級的中年人向台上的原住民學長拍手著,而學長示意地拿起麥克風笑著向他們點點頭。

 

在基隆的夜裡,歌曲一首一首不斷地唱著,包廂裡彼此不認識的陌生人,幾杯黃湯幾支煙,了解著今夜的喧囂。
而我就像是一名來到基隆的過客,在這離析味濃的港灣默默留下了我的足跡。

 

那天深深地夜裡,好酒量的原住民學長,也已醉得不醒人事大字型的倒在床上。
窗外的月光從陽台邊散了進來,在屋裡形成一道不規則的光圈。
這一刻,突然有種喧嘩過後特有的平靜,在我心底悄悄流過。

 

打開窗戶走到陽台邊,我默默燃起了一支菸。
輕輕的夜風,涼涼地帶著下雨過後的泥土味,吹散了我指尖不斷上升的一縷輕煙。
在這月光傾泄的夜裡,在基隆漫著鹹鹹海水味的窗邊。
帶了點寂寞,帶了點憂鬱的氣息。

 

 

 


~台北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~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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